日書隨筆

惡人/吉田修一

一、
  《惡人》是一本比我預想中還要好看的小說。故事是以一種萬花筒般的方式展開,從一些片段之中去描寫人物們的心情與生活。對我來說,這樣的小說通常會出現兩種毛病:過於零散與預知結局。「過於零散」這個問題大抵上發生在前半部,對相關人物仍然不熟悉的時候,然而一旦熟悉了出場的人物與他們之間的關係,第二個危機「預知結局」也就相繼而來。如果要我舉一個例子,或許就是恩田陸的《骨牌效應》吧。我不太喜歡那種讀起來已經預想到一個個破碎的場景終究會拼成預想中圖形的小說。


  《惡人》不能說沒有出場人物過多的問題,然而或許正是因為裡面有許多從側面登場、也只登場這麼幾回,之後只是在他人的回數中串場的人物,才使得整個故事靈活了起來。是誰殺了那個女孩?兩種可能使得閱讀過程中不乏峰迴路轉的刺激,而對於受害者、加害者乃至於旁觀者心理的描寫,更使得一樁平凡無奇的案件得以撼動人心。只是讀著,我忍不住想起了桑塔格在談論「觀看」此一行為的觀點。透過班雅明提示的、現代文化的「震驚」特色,桑塔格繼續談論這樣的震驚終究是不持久的。重覆的影像帶來的必定是荒蕪。想像的荒蕪、理解的荒蕪。而這樣的荒蕪透過大眾媒體無孔不入的滲透到每個人的心靈之中。《惡人》中的清水、鶴岡乃至於黑尾,都是這樣缺乏想像力的人:
吉田修一這樣描寫清水:「他也試著不要依靠在電影或電視看到的情景,而是自己想像,結果瞬間眼前變得一片空白,覺得根本就不可能穿過車燈所製造出來的光團。」
這樣描寫鶴岡:「以往我總是關在房間裡埋頭看電影,我看過太多人哭泣、悲傷、憤怒、憎恨的模樣了,可是那個時候,我頭一次感覺到人的感情有味道。」
並且透過石橋佳男之口,質問黑尾的缺乏想像力:「很好笑嗎?」
  然而,帶領我們理解那樣的不可笑,卻又往往來自於媒體,無論是書寫又或是影像。
二、
  吉田修一在《惡人》中也指出了人往往受到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所影響。一句話、一個表情、一個手勢,無意間的行動往往讓另一個人印象深刻。這樣的經驗或許許多人都曾經經歷過,無論是記得,或是被記得。那樣的記憶可能美好也可能不堪回首,更可能的是你也清楚明白的認知到只有你自己記得那個美好或是那個不堪回首,但你無法遺忘、無法不在乎。
  一些時候那些句子可以支撐你,一些時候那些句子可以毀滅你。
  於是人生說穿了,就像是有沒有坐上那班被劫持的車子、那通有沒有響起的電話。意外的是,《惡人》當中的所有人都非常強韌。他們正是那些活下來的人:沒有被悲傷擊倒、被恐懼淹沒,儘管徬徨無助,但都試著繼續跳著自己舞步的人。
  那樣的人非常可貴。然而或許令人驚訝的,是這樣的可貴竟然隨手可得。
三、
  我還想再寫些什麼。例如那樣絕望的愛著。飄盪著一種歐美的亡命鴛鴦氣味,卻也奇異的浮現著一股日本獨特的愛與死調性。最後的戲劇性恰恰與先前那些平淡有著強烈的對比。逃亡的生活是戲劇性的,然而兩人相處的時刻卻是寧靜的;先前平淡的日常故事下,卻有著謀殺緝凶的步奏在進行。這樣交叉著的彼此衝突令閱讀的節奏保持穩定,而得以集中精神的去理解小說中所有人物的心情。然而理解了又能如何?
  況且有始終不能理解的事情。例如寄信嘲笑、怒斥被害人家屬的心態。那是什麼樣的想法?就像可以理解黑尾的誇大,卻無法理解那些好事者的積極。而這或許正是石橋佳男在面對黑尾時的感覺。像是見到了外星人,有著全然不同的器官系統。
  反而是清水與光代那樣的乾柴烈火容易理解、清水那樣自行自是的想法可以理解。
四、
  最後是很無聊的事情了,但總覺得不吐不快。到底是誰規定女生都要刮腋毛的?看到清水母親在公車上疑似因為沒刮腋毛被男人嘲笑的時候忍不住一整個無名火起。要說噁心,男生的腋毛也一樣噁心(不對,應該是加倍的噁心),可是卻沒有人會嘲笑沒刮腋毛的男生?莫名其妙嘛這個。


在〈惡人/吉田修一〉中有 1 則留言

  1. 《惡人》:罪大,惡極?

    《悪人》,吉田修一。麥田【吉田修一作品集】。PDF試讀本。謝謝栞和麥田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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