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一波已然完畢的轟炸與下一波即將要把我淹沒的潮水之間,終於偷得半日空閒,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太空之旅。
《基地與地球》是科幻巨匠艾西莫夫的基地系列中的一本。故事描述名為崔維茲的端點星議員帶著一名歷史學家裴洛拉特,以及一名蓋婭女子寶綺思一同上路,尋找地球,以及確認宇宙未來的命運。故事延續《基地邊緣》的劇情,從他們在蓋婭這個「萬物一體同心」的星球出發,在重重推論之間造訪了許多世界:或殘破、或衰落、或擁有與端點星截然不同的社會概念。而每一次到一個星球,都是一個相當有趣的「遊覽」經驗。艾西莫夫以細膩的手法,將設定安排於細節之中,最後以一種接近於寫意的手法將每一個世界描繪的栩栩如生。真是令人百看不厭--我真希望崔維茲一行人得把五十個太空族的行星統統跑遍,不過艾西莫夫(身為一個善於剪裁的小說家)巧妙的運用了象徵、神話與童話的方式避開了這種危險。他甚至將這些手法(透過小說人物)明白的攤開,以致於這部「小說」讀來帶有了一股難以言喻的預言風味。而預言正是他所拿手的。
他所拿手的尚且還有邏輯。讀著,我發現讀他的小說最讓人享受的地方並非是對奇風異俗又或異星疆域的設定,而是那層出不窮的邏輯與推論。一層一層的推論、推翻、推進,每過一重都有一種腦內啡泉湧冒出的感受。《機器人》系列如此、《基地》系列亦復如是。那樣的滿足感,令人既想趕緊知道結局,卻又完全不願意忽略任何一字、甚至希望他們的追尋越長越好。
《基地與地球》的邏輯,可以分為幾個層面來談:第一是何種社會為優?亦即文化相對論的問題。這個問題透過寶綺思(來自於整個星球同享思維的世界)與崔維茲(來自於重視個人隱私的世界)展現,他們言談之間的刀光劍影則是邏輯藝術的第二種展現。崔維茲一行人如何尋找地球,則是邏輯展現的第三個層面。邏輯在其中扮演了如此重要的角色,簡直像是作雲霄飛車的時候車子本身還在轉一樣刺激,情節圍繞著這些邏輯而起伏,一個引領到另一。而引領的方式則有二:首先是「邏輯推論」,例如「蘋果成熟後會掉到地上」,其次是「推翻前提」,亦即「成熟的蘋果是受到重力才會掉到地上,現在沒有重力」。前者可以達到步步進逼的感覺,後者則是令人感到耳目一新。然而,邏輯這樣的特性也使得它造成了一種雙面刃般的效果:當前提不停的被推翻、則一個命題有可能會隨著前提的被推翻,從有效成為無效,反之亦然。久而久之會造成一種彈性疲乏的結果。另一個可能的結果則是邏輯的無限後退,到最終無法證明任何一項命題,因而將自我的有效性給削減。這個傾向表現在文本的情節上,則會逐漸形成「陰謀越滾越大」的雪球--或者這樣說,藏鏡人的等級越來越高,而後會不會無以為繼?
遺憾的是,這是個完全不用擔心的問題。
且即便是以邏輯為主,《基地與地球》也始終沒能擺脫一些「不那麼邏輯」的設定。首先是關於崔維茲的「靈感」能力,他擁有某種程度的預感,知道該如何去作,然而為甚麼要如此去做的原因,則唯有事後方才能知曉。這項能力固然可以解釋成崔維茲在潛意識中擁有比常人更敏銳的邏輯頭腦,但仍然不免有在邏輯與以外的交界遊走的嫌疑。在基地系列中,艾西莫夫意圖建立將心靈力量科學化、系統化,換言之,去神秘化。他筆下的人物少有感情上的波動,即使有,通常也會在稍後被解釋為是在某個更大目的下被影響的行動。書寫情感,似乎並非艾西莫夫的強項。「心理史學」、「第二基地」、「騾」、「蓋婭」與「丹尼爾」無一不是如此。故而閱讀,在他的文本之中,正宛如一場鬥智--只是鬥智的對象,從偵探與兇手轉化為主角與藏鏡人--隨著文本的發展,則成為藏鏡人與藏鏡人,而這也正是上面所提到的,關於無限後退表現於系列小說之中的情節發展。
另一項引人注目的話題便是性別。眾所周知,一般說來,科幻小說在性別的探討上要較他種類型小說來的深入廣泛。艾西莫夫亦不免俗的讓性/別議題出現在《基地與地球》之中,藉由「菲龍」這個全性體的角色為表徵。然而儘管艾西莫夫在邏輯設定上相當有一套,遇到了性別議題卻也顯得有些使力不上。不僅菲龍這個角色沒有得到發揮,其他的女性角色也沒有。單以《基地與帝國》來看,裡面出現的女性少的可憐便罷,其作用更是讓人瞠目:除了身為蓋婭化身的寶綺思多少有點發揮的空間以外,其他兩名女性的作用就是色誘--而且我不得不說,色誘的方式一次用的比一次還爛。真是讓人有點看不下去。「廣子」一段還不乏有東方主義的嫌疑。不過這倒讓我想起了金˙史丹力˙羅賓遜的「火星三部曲」(紅火星、藍火星、綠火星)。火星探險百人中有個角色也叫做廣子、她身為「火星地球化」的成員之一,後來創立了一種類似烏托邦的隱居生活,某種程度上是母系社會……。這和艾西莫夫的廣子之間頗為類似,就不知道是巧合,又或羅賓遜有意致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