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書隨筆

鋼琴教師的情人/李倫京

  傷痕總是難以忘懷並復難以言說,戰爭所刻下的傷痕由是如此。那些傷痕所刻下的方式各有不同:有些時候它短暫卻深刻,有些時候它漫長而惱人。《鋼琴教師的情人》所刻劃的傷痕屬於後者,兩線敘事的方式,其交點位於一個男人,一條拉向過去,一條拉向現在。《鋼琴教師的情人》所描寫的是鋼琴教師的那個情人,以及情人的情人。
  鋼琴教師名叫克萊兒。她嫁給名為馬丁的工程師,馬丁在政府的命令下來到香港。克萊兒訝異於香港不同於英國的景緻,甚至不習慣有富裕的華人社會。但機緣牽引之下,她作為一個鋼琴教師,教導富人維克多˙陳的女兒洛琪,進入了那樣一個衣香鬢影的世界。


  然後她在一次宴會上認識了陳家的司機威爾,他們開始交往。李倫京在描寫克萊兒與威爾的交往時,筆調極為冷淡。克萊兒是出於一種莫名的吸引力(更多或許是因為婚前從未談過戀愛,即使是與丈夫。),而威爾則是出於一種追憶:克萊兒在初遇的那一天擦了他前任女友楚蒂的香水、克萊兒穿起楚蒂的衣裳顯得合身。於是,即便克萊兒是一朵英國玫瑰,而楚蒂是異國風情的蛇蠍。她們一點也不相像。克萊兒已婚,楚蒂未婚;克萊兒婚前是個職員,楚蒂則是富豪之女;克萊兒是純正的盎格魯薩克遜人,楚蒂則是中葡混血出身。這兩個女人站在兩個極端,無論是人本身或所在地,甚至是時間。威爾是那一個樞紐,連結起兩人的故事。
  於是切合著書名。這個故事是威爾的故事,而非克萊兒的故事。她有自己的故事,但更多的卻是一個聆聽者,聽著周遭的蜚短流長,任憑著自己捲入是非漩渦、陰謀與秘密的世界。而經歷過這些後,她終於浴火重生,與她在和威爾交往時所感受到的,成為另外一個完全不一樣的自己。讀完這本書後,我覺得克萊兒或許也從未愛過威爾,她所愛的是另外一個可能成為的自己。她在與威爾的外遇中,源於循規蹈矩的人踏入從未想像過的陌生疆界,看到了那樣的可能。於是最末,她有了足夠的勇氣離開威爾、離開馬丁,離開一個安逸的世界,在一個並非母土的地方靠著自己生存。
  那樣的成長安靜,卻令人動容。
  威爾的另一個情人楚蒂,則有著轟轟烈烈的性子。威爾是愛著楚蒂的,然而世事多變,戰爭詭譎的情勢使得一切逐漸變質。民族與血統的暗流在戰爭中一觸即發,利益與生存的天枰擺上檯面,於是所有人都得將自身的一切換算成砝碼。
  地位的變遷是快速的,但情感的變質卻是緩慢的。威爾,以及許多西方人,在日軍佔領香港的瞬間成了俘虜,忍受著與往昔大不相同的待遇。威爾希望楚蒂與他一起到俘虜營,但楚蒂認為自己夠堅強,可以在外面存活,「而有人脈在外面總是有好處的。」她拒絕了共效于飛,卻也並未棄他不顧,儘管往後對威爾有所求,但在威爾幾次的拒絕她後,楚蒂便再不求援,直到毀滅。
  我總覺得楚蒂有著奇女子的特質。
  戰爭近乎摧毀了一切,唯有那些善於求生的人例外。如克萊兒的雇主陳家。維克多˙陳的妻子是楚蒂的表姊妹,維克多長袖善舞,統治政權來來去去,他卻始終屹立於香港的頂峰。那樣的成就得來不易,背後掩蓋著的又是什麼樣的真相?為何戰前與他同一階層的威爾,戰後卻甘願成為他雇傭的司機?讀到中段,那些疑惑慢慢的浮上水面,而重要的關鍵字,一批英國自中國掠奪而來的藝術品,其重要性也慢慢顯明。
  寫到這裡,突然覺得很有種軟調《馬爾他之鷹》的味道,我想原因是因為那批寶藏:下落不明的秘寶,所藏之處唯有三個人知情。寶藏現今的下落不明,而楚蒂之死與這批藝術品甚有關係,威爾暗中查訪,最終揭開了謎底……故事甚至是可以那樣子改寫的。
  當然如果有人因為看了上一段,誤把本書當成偵探小說的話,本人概不負責就是了。
  封底的廣告詞有些意思:「張愛玲創造了〈傾城之戀〉,李倫京卻毀滅了它!」讓我一直揣想,創造與毀滅之間的關係。我不否認裡面有些片段的確讓我想到張愛玲,但更大體來看,它們所呈現的卻是截然不同的風景。〈傾〉講述著愛情的破敗與機心,最後出乎意料的在患難中見了情。流蘇的野心圖的是一個出路,她也安於那樣一個出路,那滿溢的是一種蒼涼無奈。李倫京所描寫的卻大相逕庭,她筆下的三個主角:楚蒂、威爾、克萊兒,個個在浮華的世界裡走著自我的道路,戰爭之於他們,則一如老調的讓同林鳥各自飛行。相較於張的老練,李的筆力畢竟青澀不少。
  比起愛情,《鋼琴教師的情人》更讓我注意的反倒是種族與階級,1940-1950年的香港大眾文化在裡面幾乎完全隱形。而這份好奇也拓展到作者李倫京的身上。她是韓裔美籍作家,卻生於香港、長於香港。懷抱著這樣一個背景,書寫香港自是游刃有餘,但不禁讓人好奇,為什麼她不以韓裔移民為主角,書寫這段故事?
  大約這樣的問題被問的多了。李倫京在書前表示了幾個原因,而我覺得最能說服我的是因為「那與我的個人距離十分遙遠」。目前可以查到的資料說她今年36歲,推算回去大約是1970年代左右出生,戰爭離她已然有一段距離,卻也並非太過遙遠。或許可以大膽的假定,戰爭所帶來的傷痕曾經烙印在自身家族的歷史之上,或許因為如此,相關的經歷畢竟還是難以書寫?


延伸:
鋼琴教師的情人/elish
亂世浮生,《鋼琴教師的情人》/栞


在〈鋼琴教師的情人/李倫京〉中有 2 則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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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台灣泡水的那個標誌,
    覺得畫的很可愛,
    愚魯犬表示:可愛!!!

  2. SECRET: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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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的很可愛,可是感覺很哀傷!
    愚魯蛙表示: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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