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友人小豬兄的強力推薦,我可能會過很久才看到這本有意思的小說。順道一提,本作已翻成日文,且頗受好評。
《元年春之祭》的副標題很有意思,叫「巫女主義殺人事件」。什麼叫「巫女主義」?一頭霧水的我翻開了小說,然後便一頭栽進了兩名少女唇槍舌戰的對話中。其中一方是從京城長安來訪的於陵葵,另一方則是數代都住在雲夢澤的楚國舊貴族觀露申。這個對話的火藥味之重,真是讓我大吃一驚。
「李廣將軍是我最仰慕的武人,可惜我生得太晚,沒法向他當面求教。你說得對,他一直指揮士兵用弩機射殺匈奴人,畢竟弩機比弓矢更有效率。弩機發射的速度更快、更能節省士兵的體力,並且較弓箭更易上手。只要做過最低限度的訓練,就能發揮出最大限度的威力。更何況,即使是最驍勇的猛將,至多也只能拉得動三石不到的弓,而弩機的強度很輕易就能達到四石以上。」
「所以說……」
「所以說它是最適合下等人使用的武器。」說著,葵側過臉,又故意瞥了露申一眼,「我剛發現,自己面前就站著這樣一個只配使用弩機的下等人。」
哇喔,等等,這是兩個初見面的大家閨秀對彼此講的話?!姑且不論彼此互稱「露申」跟「小葵」是否恰當,但以我有限的理解來說,這樣的說話風格著實是非常直接啊……。
接著他們聊到了司馬相如的〈子虛賦〉。露申說「在我聽來,這篇文章簡直是用翻譯了九次才能聽懂的異國語言寫成的。」,而小葵則回應道「這裡寫的都不過是雲夢一帶的風土和物產罷了。露申還真是對自己出身的文化一無所知呢。」
…… 這位太太,你這麼嗆是怎麼活到今天的。你爸雖然帶著你讀了《禮記》,但完全沒學到嗎?這真是我少數想要嗆角色的時刻。如果說作者是刻意想要讓讀者感覺到主角的白目,那我覺得這真是蠻成功的。
這大概是我對本書最大的不滿。相對於小說中對其他細節相當細緻的描寫,在人物的描寫上卻顯得現代而粗暴。即使人設走的是輕小說風格,我想也許在一開始引入時若能稍稍放慢腳步,讓這樣的對話緩一緩再出現也許會更好。
《元年春之祭》的故事,就是從這樣火爆的場景開始。前來遊學的京城貴族少女小葵與伴遊的在地貴族少女露申相偕到舊雲夢澤處打獵時,露申意外地透露了觀氏前幾年才經歷過的恐怖血案:露申的伯父一家在類密室的狀態下慘遭滅門,只有表姊觀若英因恰好在露申家才躲過一劫。之後,小葵開始推論這起命案的可能兇手,並在聊到露申姐姐芰衣因此慘案而得被迫納贅婿一事時,向露申坦承她的悲慘命運--因為是齊地的女巫,因而小葵只能被迫終身不嫁。作者是這樣描繪的:
「可是呢,露申,你知道嗎」,葵飲泣說道,「贅婿什麼的根本不是最悲慘的命運。……明白了吧,露申,多麼可笑的命運啊!終此一生,我都無法嫁人。」
坦白說,在看到這段時,有種「作者果然還是個男性啊」的感覺。贅婿不是最悲慘的命運?無法嫁人才是?不,它們兩個一樣悲慘,原因是在於無論是贅婿或不嫁,做出選擇的都不是女性自身。自然,在當時的婚姻選擇我想是有限的,但男人相比之下無疑更加自由。就算男性也沒有娶或不娶的自由,但至少娶了不喜歡的妻子,總還是可以納妾或外遇的。女人呢?洗洗睡吧。把「贅婿」跟「被迫獨身」比較後,得出被迫獨身比較慘的結論(意思是即使是「家奴」都比沒男人好,我說這也太高看男人了吧),不是主角太過自我中心,覺得只有自己可憐,否則便是眼界有限。以作者描繪的狀況來看,我想應該還是前者的可能性比較高吧。只是這樣看下來,覺得露申的脾氣真的很好。要是我就巴蕊了。反正這位太太很行很會射箭,放生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是吧。大概也是因為這樣,所以後面看到露申終於對小葵發脾氣(「我對你沒有誤解,葵,你莫不是以為任何人都生來就有理解你的義務,所有人都必須回應你的要求?」)的時候還是很解氣。可惜那時候也已經覺得這倆配對起來很萌了。
總之,帶著逆來順受女僕小休前來的於陵葵是來學巫女祭儀的。而在祭儀開始之前,她展開了一段「從文本來看,屈原其實是女性」的辯證。雖然不太清楚立論的真假,但近年來對婦好與妲己的形象翻新來看,也不失為一個有意思的說法。而從故事層面來看,此一假說與其後對「巫」系統的討論,正是本作最吸引人之處。它有趣的程度,連之後接連發生的幾起命案都無法比擬--喔,我沒說嗎?在祭儀要開始的那天,命案就一件件地發生了。這幾起命案,是否都與此次將產生變動的祭儀有關呢……?
由於底下將進入爆雷環節,因此這邊先做結論:《元年春之祭》是一本相當考究的本格推理,然而比起案件本身,文本論證與思想體系的討論反而更加引人入勝。在案件而言,則動機勝於手法。此外,也可見為了製造案件而讓人物行動逸出常理的狀況。另一方面,儘管人物的描繪略為生澀,但倒也不失為有意思的輕小說化嘗試。而儘管小葵異常的中二,而露申異常的好人,但這對卻也有種奇特的萌感。這點我倒是蠻喜歡的。作者提到他已在構思第二部葵與露申探案,坦白說我也是蠻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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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死者,是巫女觀姱。第二個死者,是賓客白若水。第三名死者,是露申的姊姊江離。在這些人接連過世後,小葵由死前留言與祭祀對象的改換等線索推論兇手「是狂熱的東皇太一的信仰者,不能容忍鐘夫人她們私自將祭祀對象換成東君,所以才開始殺人。在兇手看來,鐘夫人與觀江離都是必須被抹殺的異端,是背叛了楚人信仰的人,所以凶手才會殺害他們。同樣,參與了計劃的鍾氏兄妹,也是他準備殺害的對象。」因而指控當主觀無逸。這個指控本來聽起來還挺靠譜的,問題是她的理據之一竟然是「凡是信仰東君並且接觸過五行學說的人,一定會成為紅綠色盲。」
這真是比扯鈴還扯。幸好作者沒認真打算往這個線路發展,不然我絕對撕書。
最終,在女僕小休自縊後,小葵還是確認了真相。之後,她讓第一起連環命案的凶手觀若英向露申自白。若英在自白完後自殺身亡。留下受到打擊的露申,回到小葵身邊,聽她解釋小休是如何犯下第二起連環命案的手法與動機。這動機確實也與巫女、與「自由意志」有關。原來,小葵想盡辦法虐待小休,是因為她希望小休起而反抗她。然而不知道該怎麼正確反抗的小休,在聽到小葵和露申聊天中提及的「死也是愛的一種方式」的說法後,便決意(透過他人)死諫。原因在於她徹底地相信齊巫女不可結婚,否則會不幸。為了讓叛逆的女主人認可此事,不再夢想結婚,她決定殺了所有結了婚或可能結婚的楚地巫女。
儘管覺得這個真相的腦洞感不錯,但仔細想想,觀氏也太倒楣了,完全就是因為好心招待了於陵葵這個超沒禮貌的小女孩,結果害自家死了三個人,還連帶害死好朋友。於陵葵還很有臉在那邊說自己得到小休的時候才十二歲也沒受到什麼嚴格教育(喔這時候終於知道了嗎,那之前是邱屁)。
我得說觀露申跟觀無逸人真的是好到過分。至少搧她幾個巴掌吧喂。
要不是怕爆雷,我想這篇的標題應該是「千萬不要理中二,否則死全家」。
咳。
接下來談一下我對第一起連續命案感到的疑點。第一是觀伯父為了教訓口無遮攔,想要藉由進入後宮復興楚巫傳統的觀若英,「打算讓若英體會瀕死的恐懼感」,因此特地在樹上綁了繩索、把水桶水結成冰扣成腳墊,意圖藉由差點被吊死來讓觀若英不敢造次。小說裡沒有解釋這麼大費周章的理由到底是為了什麼?觀伯父大可以直接勒女兒,比起吊起來這種異常危險的方式,勒脖才能比較有效地確保不會過頭。此外,差點被吊死的憤怒殺了父兄,這合理,但連媽媽和六歲的弟弟一起殺?
就算觀若英真的憤怒到把氣也出在母親跟弟弟身上好了,那為什麼身上絲毫沒有血跡?天氣雖然冷,但總不可能不出血吧。畢竟,當時的景象是這樣的:「當時只有十三歲的觀若英一瞬間撲倒在她懷裡,一副魂飛魄散的樣子。芰衣將癱軟無力的堂妹攙回主屋時,父親觀無逸和胞妹江離也趕了過來。」觀若英若真是兇手,在殺完人之後還記得先換了衣服再過來,這麼心思細密,怎麼就不會另外製造一排腳印脫罪呢?
簡單的說,第一組命案的解答不太能說服我。以上。
On this 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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