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翔老師在昨天(2020.4.14)過世了。由於此前不久,方才有過誤傳,因此乍聞這個消息,比起驚訝,更多是祝願:希望景翔老師此後離苦得樂,不再為病痛所苦。
景翔老師作為影評、翻譯與詩人,在藝文界的貢獻已是眾所周知。然而此處我想特別談談他在對推理此一藝文類型的特別貢獻--沒有他,現在的台灣推理界,或許會是另外一種樣子,也說不定吧。
生於1941年的景翔,本名華景彊。他出生於江西省固江縣,在七歲時才隨家人來台。1962年,他翻譯的戰爭小說 〈迷情〉被刊載在《拾穗月刊》上。這激勵了他對翻譯與評論的興趣。1964年,他從知名的臺北工專畢業,之後,擔任剛成立的「中華電腦中心」的電腦程式設計師,有一份穩定的薪水。儘管如此,景翔卻依然無法忘情於藝文帶給他的快樂。差不多也在此時,景翔結識了辛鬱、商禽、瘂弦、沈甸(張拓蕪)、洛夫等詩人,並在洛夫與瘂絃的鼓勵之下開始寫作新詩,並參與「創世紀」、「龍族」等詩社。
正是透過「龍族」,景翔與同樣雅好推理的林佛兒結識。景翔說,他小學時便迷上了推理劇。然而真正開始埋首閱讀,是在大學畢業後,到中華電腦中心上班的時期。他說,當時的資訊界認為要「玩電腦」,邏輯是最重要的,因此,要懂麻將、圍棋和推理小說。前兩者非他所常,然而讀小說卻是正中下懷--這裡面有沒有幾分是來自於林佛兒的推波助瀾呢?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無論如何,當林佛兒在1984年創辦《推理雜誌》時,景翔便成了重要的成員。當時已是知名翻譯與影評人的景翔,替《推理雜誌》翻譯英文小說之餘,也在《推理雜誌》上刊載了影評專欄:「推理錄影帶選介」。這在第四台才剛剛合法化、眾人娛樂還時常跑錄影帶出租店的年代,不啻為眾多不知同好在何方的推理小說迷們點亮了糧倉的道路。除了影評外,景翔日後開設的「推理小說大家看」專欄,以簡要的文字評論當時出版的翻譯推理小說,在討論推理外,亦評翻譯--還有比這更值得信賴的把關者嗎?熱愛推理的景翔,除了翻譯、書評與影評外,也受邀擔任林佛兒推理小說獎的評審,為形塑台灣戰後推理小說的風貌盡了相當的心力,也是撐起《推理雜誌》的一大助力。
深度參與《推理雜誌》的景翔,由其影評、書評,引介且形塑了一代人的推理品味,為我們打開了許多扇門窗;他更是具有豐富經驗的推理小說評審,從林佛兒推理小說獎到台灣推理作家協會徵文獎,再到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景翔可說無役不與。林佛兒推理小說獎不消說,就連迄今甫滿18屆的台灣推理作家協會徵文獎,景翔也曾擔任過10屆的評審。短篇小說獎以外,他也曾擔任第一、二屆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評審,對推廣台灣推理小說的創作,可說功不可沒。不僅如此,當台灣推理作家協會決定法人化之時,景翔老師也是引路的一盞明燈。
作為後進推理迷的我,很常讀到景翔老師翻譯的小說與各式評論,但從沒想到有一天,會有機會近距離接觸這個在《推理雜誌》時期就已是前輩的大前輩。直到2012年,甫完成法人化的台灣推理作家協會,在會長冷言的領導下,決定舉辦「第一屆台灣推理大獎」,頒發終身貢獻獎給景翔老師。時任理事的我接下了籌辦相關展覽的重責大任,並因此得以親炙景翔老師的風采。
當時,到位於城南的景翔老師家討論展覽的布置與展品的選用等事宜,因而和老師有了稍微深入的交談。景翔老師的溫文儒雅與淵博學識,每次見面都令人感到如沐春風。彼時景翔老師剛出版了譯作《黃鳥》,他聊起這本書有多美時,那侃侃而談的樣子令人對書不由得心生嚮往。那時他的身體已經漸漸不怎麼好了,但他依然醉心於工作。一個人要如何維持那麼久的熱情呢?對我而言,那是不可思議的謎團。
許久之後,再見到景翔老師,就是在醫院了。彼時從友人處聽聞景翔老師患了帕金森氏症,日益嚴重,便約好前往探望。然而儘管坐在病床上行動不便,且言語已有困難,但老師依然精神矍鑠,更緩慢地用顫抖的手指敲出一個個注音來。平板的靈敏度有其侷限,老師手指的準頭也已然不佳,因此落點往往帶著一股天書的意味。我們幾個人便在床前發揮推理迷的本事猜著老師要說些什麼--即便我等屢屢失敗(顯見出並無幾分偵探的資質),但老師依然不顯幾分急躁。雖然不知道是不是不好在我們面前直斥汝等蠢笨,但換我異地處之,可能早就放棄和外界溝通了吧。那個場景不可逆地構成了我對景翔老師的印象:他雖因疾病困於肉身,但精神卻依然強健優雅。
在病床上仍不放棄創作的景翔老師,終究是不敵病魔辭世了。唯願老師此後無病無痛,在另一個世界繼續享受藝文帶給他的快樂。
※此文參考筆者2013年替第一屆台灣推理大獎活動所撰之新聞稿、中國時報「替賴國洲代打『人與書的對話』景翔介紹推理小說」報導(2000.12.24,張守一)與筆者噗浪文章寫成。僅此周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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