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烏鴉:紐瑞耶夫傳奇》(The White Crow)最讓我印象深刻的一場戲,是紐瑞耶夫在發現自己要被蘇聯送到故鄉烏法的歌劇院後,跑去向文化部官員抗議,而官員冷冷地回他,「你學芭蕾的錢是國家出的,國家要你去哪裡貢獻,你就要去哪裡貢獻。」紐瑞耶夫脹紅著臉,最後在「你是看不起自己的故鄉嗎?」的一席話裡,驀地站起身來,朝官員吐了口口水。
很奇怪的,那幕比起本片中眾多美妙極了的男體,要更印在我的心裡。
我想原因是因為,這一幕不經意地揭示了共產黨的本質,它們實際上是比資本主義國家要更徹底地實行資本邏輯的機器--某些時候,那甚至比資本家更過份。畢竟「國家花錢讓你受教育,因此國家擁有你這輩子去哪裡做些什麼的最終決定權」,這樣的發言,和奴隸主的發言又有什麼不同?再說,「國家」這個體制,總得有真人來掌握。若在個人的私心與國家的代表性之間缺乏有效的制衡機制,那麼「國家」從公眾領域落為私人領域,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電影拍得好的部分,是呈現出紐瑞耶夫本人複雜的樣貌:鄉下小孩出身的他,卻有著敏感纖細的天性。熱愛藝術--特別是精緻的、華麗的、知名的、西方的藝術。搭配上他對出身的敏感,很難說當官員質疑他「是不是看不起家鄉」時,沒有打中紐瑞耶夫的痛點。那樣的痛點是真實的,他對精緻藝術的愛也是真實的,他對表演藝術的追求也是真實的。這麼多在水面下互斥的「真實」,構成了一個複雜難解,有些時候看起來是天使,其他時候是混蛋的紐瑞耶夫。
電影沒有處理的部份,是紐瑞耶夫如何取得成就、如何導出表演美學,與他如何改變了芭蕾。《白烏鴉》選擇著重在他超齡入學,加倍努力練習的部份,然而這些練習是如何形塑了他的舞蹈觀點,卻只有雷夫范恩斯飾演的老師在一場戲中略略地提及。依照電影的描述,紐瑞耶夫花了很多時間在冬宮博物館,博物館對他的影響又是什麼?是對身體線條的理解,或是藝術演繹的啟發?他參加的小團體聚會,如何影響了他?紐瑞耶夫與母親的親密,以及與父親疏離卻似乎並非不良的親子關係,如何影響了他?在巴黎,許多舞者稱讚他的表演,然而那樣的稱讚(「你讓我忘了死去的前男友」)卻難以讓人從中一窺他為何得以被稱為「最偉大的男舞者」。
唯有透過他與克拉拉.聖(Clara Saint)的對話,觀者才能略略摸清一二。但也就只是一二而已。
於是,觀賞《白烏鴉》,我最享受的部分,就是盯著漂亮的奧利格.伊凡科(Oleg Ivenko)練舞和跳舞。那讓我有點想走進劇院,再去看看小時候很喜歡,長大了卻其實不怎麼感興趣的芭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