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推理小說時,我喜歡屍體。擺得越奇怪,藏的越隱密,越令人感受到一股帶著極端恐怖的禁忌魅力。在道德上,虛構的死者依然必須被當成人類看待,對他們的逝去致以一定程度的悲痛,然而又因為他們源於虛構,因此這份悲痛又可很方便地被懸置在半空中。於是讀者聊表敬意之餘,可以不受(太多)罪惡感地觀賞在現實世界中被視為絕對禁忌的展演,即屍體作為「物體」所可以/能夠出現的各式組合。這個禁忌是如此強烈,因此唯有在虛構的世界中的想像力的釋放,才得以帶來逾越禁忌的快感--虛構的世界裡沒有腐敗的氣味,沒有醜陋的死相,沒有哀痛逾恆或憤怒無匹的親友,也沒有真實人生那無可比擬的重量。
所以,讀推理小說時,我喜歡屍體。
《第四名被害者》算是台灣作家中少數能把屍體寫的那麼令人毛骨悚然,又在那毛骨悚然之上感受到所謂「兇手美學」的存在。故事講述身為知名裝置藝術家的連環殺手方夢魚,在其所犯下的三個案件曝光後遭到逮捕,但卻一直不願供述遭他殺害的死者遺體到底放在哪裡,最後更吞下電池自殺。儘管一直拒絕配合警方,但臨死前的方夢魚要警方去找他的學生周雨潔,說她手上有線索,同時又暗示還有「第四名被害者」的存在。此等新聞,自然引起媒體爭相報導。電視台主播徐海音一馬當先,決定要讓這個案件成為她新聞人生涯中最閃亮的一顆星星。她確實成功了。透過拼湊線索,徐海音發現原來屍體就藏在方夢魚經手的幾件公共藝術作品中--「無上的凝望」是高樓上凝視著繁華街區的死者頭顱,「掌心的溫度」是水泥橋墩裡手牽著手的屍體,「芬芳的滋養」則是以身體作為植栽的容器。每一項都驚悚到令人屏息,卻也每一樣都令人感受到顫慄的美。幾乎令人聯想到《雙面人魔》( Hannibal)裡那些徹底將人體作為「物」看待,肆意擺弄之後的猙獰而恐怖的美。
那是太恐怖的美了,甚至可以忽略它在技術上的不可能。
至少在第一次看到的時候。
於是對我而言,《第四名被害者》與《雙面人魔》隱隱然出現了一些關聯性。某個程度上,它們都為了文本的「美」而捨棄了相當程度的合理性。《雙面人魔》中那讓人為之震驚的「人塔」若要堆疊起來,找十台堆高機可能都不見得能在屍體腐敗前處理完成(先做防腐?這個規模的防腐可能要徵用死海才夠)。《第四名被害者》中則是角色的個性與互動與情節的合理度需得稍加讓位。舉例來說,徐海音連哄帶騙地要周雨潔住進她家時,她和婆婆之間具有惡劣關係的設定便受到了損害。而周雨潔作為一個純潔無辜的羔羊角色,也著實溫良恭儉到讓人起疑。又比如,當結尾真相顯現時,方夢魚「不告訴警察真相」的選擇瞬間從合理轉變為詭異。諸如此類的細節,加上略顯單薄的篇幅,讓角色們難以在虛構的世界裡成真。上述的種種,讓我在第二次閱讀本書,由那令人震撼的黑色美學中稍稍脫出之後,不由得感受到了苦澀的一點什麼。
那或許是過早就意識到了作品的虛構本質。
但另一方面,《第四名被害者》卻也有許多不斷召喚現實的橋段。有些時候甚至寫實到了令人如聞其聲。那主要表現在對新聞媒體的書寫上。平心而論,作者在幻想性的屍體異色美學與寫實性的社會怪狀揭露之間取得了一個相當優秀的平衡,而這也是本作最為人所稱道的特點。
《第四名被害者》即將由瀚草影視改編為電視劇(覺得在這個超超前導預告中看到了一點點《雙面人魔》的影子),更已經賣出韓國電影版權。得說我很期待這個故事將會如何被演繹。拭目以待!
On this 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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