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十字架〉無疑是一篇令人讚嘆的作品。讀者隨著偉大的偵探華倫亭警官,跟蹤著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事件,最後發現了一個詭譎的真相。這部作品在初初閱讀時,讀者可能--在理性的薰陶之下--會摸不太著頭腦:為甚麼華倫亭可以那麼相信傅南彪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他又是根據什麼線索追隨著這兩個形跡可疑的神父,遇見一連串難以解釋的小小怪事?卻斯特頓可能也覺得這個故事需要太多巧合,於是在中段插進關於奇蹟的片段解釋。
但這一點姑且擱置不談。在這樣的故事架構上,我們可以極為清晰的窺見推理小說的藝術傳承。〈藍色十字架〉本身即是愛倫坡那一篇雖著名,但卻普遍不被承認為推理小說的〈人群中的人〉之模仿與加以通俗化的後果。卻斯特頓可說是有意識的書寫城市之中的遊走。誠如他在〈為推理小說辯〉這一篇文章中以大量詩意語言所提及的,推理小說是第一個具備了現代性的大眾文化產物,它記載著人工的奇異詭秘、煽動了石縫與紙箋可能產出的浪漫。坡〈人群中的人〉即是對此點最早,也最為反推理的描述。卻斯特頓亦然。他在《奇職怪業俱樂部》中所有的故事都是荒誕的冒險故事,但這些故事卻都必然得在城市之間遊走。這樣的氣味,顯而易見的繼承了坡。而在稍後《布朗神父的天真》中的首篇〈藍色十字架〉中,這樣的嘲諷,與偵查本身最終融合在一起,造就出布朗神父這個令人敬佩的犯罪調查者。
華倫亭認為他的偵探頭腦和那個罪犯的頭腦一樣好,這倒是真的。可是他很清楚自己不利的地方。「罪犯是個創作藝術家;而偵探只是個評論家。」
這樣的一段話在被寫出來之後,幾乎是被所有偵探小說的作者奉為圭臬,范達因甚至寫出了一個本身就是藝評家的偵探。華倫亭對他自身的見解毋寧是正確的,也因此,按照這個前提,偵探無法先於罪犯之前預知他的行動。他只能跟在罪犯的屁股後面,試著在他犯案前露出馬腳時逮住他,或是在犯案後大肆動員的搜索他。
但布朗神父呢?這個小矮個子的溫和好人,看起來呆蠢,但卻能將名探華倫亭尚且無可奈何的神偷傅南彪玩弄於掌心。可能的解釋只剩下兩種:他是一個腦袋更好的偵探,或者,他是一個腦袋更好的壞蛋。後一種解釋,造就了一堆名探在生涯的最後犯下一個完美的句點。有些時候他們是為了虛無不定的正義公理,有些時候他們是為了自己的虛榮心。
布朗神父則巧妙的游移在偵探與罪犯的灰色地帶。他所作的若非犯罪,則也非常接近令人不悅的惡作劇。而比傅南彪更高明的,他不會因此而被問罪--我們或許得牢記一個事實:即布朗神父所作所為皆是在他還沒有認定傅南彪是個壞胚子的情況之下所做出的測試。而我們不知道的,則是他如何在面對面的情況下調包了桌子上的糖和鹽。我得說我覺得這才是異常神乎其技的地方。
如前所引,偵探與罪犯最後都在設計這個圈套之前的人鞠躬,也難怪讀者會對這個作者有著深深地致意--其中的有些人,例如卡爾,更是從字裡行間發現了新的可能性,如同卻斯特頓從坡的小說中召喚出另一種故事一般,卡爾如法炮製的後果,是那一本長達三四百頁的小說《歪曲的樞紐》。很難想像,這一本小說的起點僅僅是〈藍色十字架〉中簡短的那兩句話。
On this 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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