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書隨筆

不好看,但是有趣:大地之春/吳漫沙


吳漫沙生平簡介
  吳漫沙,本名吳丙丁,生於1912年福建省泉州石獅市,卒於2005年。吳漫沙出生於中國,也長於中國,在學的時候還曾參加過「學生反日救國會」、「反日宣傳隊」幾個抗日組織。1929年本欲報考軍校,然而遭到父親反對,並被留在父親做生意的台北。1931年,吳漫沙才又回到福建,接觸了當時盛行的鴛蝴派。1935年,應母親的要求一起前往臺灣,後來文章受到《臺灣新民報》主編徐坤泉的賞識,在新民報上開闢專欄。1936年因事為日警居留,且因中國籍的身份,被遣送回福建。然而,半個月後,吳漫沙又回到臺北。


  1937年日本與中國開戰,因應戰爭需求而加快了皇民化的政策,其中一項即是撤廢報紙上的漢文欄。臺灣日日新報的漢文欄也在此時被裁撤。有趣的是,儘管和文報紙上的漢文欄沒了,日本人卻留下了一些全漢文的雜誌沒有取締。《風月報》即是這些刊物之一,吳漫沙於是應徐坤泉之邀,參與編輯事務,過了不久,徐坤泉離開臺灣,吳漫沙接下編輯工作。1941年,由於戰爭情勢日益吃緊,《風月報》為了「呼應國策」,改題為《南方》,取「(臺灣為)前進南方(的基地)」之意。然而同年,吳漫沙的小說《桃花江》被禁、他也被認為是重慶和聯合國駐台負責人而被捕,入獄八天。
  戰後,因具備北京話(國語)能力,吳漫沙受邀到臺大教授三民主義。後曾擔任記者、廣播電台編審,並在八零年代初參加瀛社、網溪吟社與天籟吟社等舊詩社團。
抗日者或皇民?複雜的認同問題
  儘管吳漫沙並非土生土長的台灣人,然而他的大半輩子可說都是在臺灣度過,其中更包含了14年的日本統治期間。這14年間,後半段又是皇民化政策響徹雲霄的日子。那麼,吳漫沙的立場到底是什麼呢?如果他和學生時期一樣是個抗日者,他又何能活躍在軍國主義時期的臺灣?我看到了台中圖書館介紹吳漫沙的文字,副標題是「用筆墨抗日」,回頭再看看我手上這本《大地之春》,我想,這個誤會真的是有點大了。任何讀過《大地之春》的讀者,想必都不會將之稱為抗日者,或許有更多人會想,「這傢伙皇民化的也真徹底啊!」
  為甚麼這麼說呢?《大地之春》於《風月報》上連載的時候,題名是「黎明了東亞」。若說這樣的題名還夠不上司馬昭之心,那麼這篇文章曾經參加過《華文每日大阪》長篇小說徵募,並且得到佳作的紀錄,或許可說明為何這不是一篇抗日小說,反倒比較接近皇民文學。
  然而我明白(或者說,我認為自己明白)為何台中圖書館話要給吳漫沙戴上這一頂抗日的帽子。因為長久以來,我們的史觀承繼了中國政權長久以來對日本人的仇恨,於是抗日者恍若英雄,而皇民者罪該萬死。但,難道你不曾想過,這不過是「成王敗寇」的現代演繹?站回當時皇民化的臺灣人的立場,他是日本國民、他支持日本國策,錯在何方?當他的生命、家庭、財產都控制在日本政權下的時候,當日本人需要很大的毅力,不當日本人需要很大的勇氣。於是,在血緣、語言與政權的夾縫之中,當時的台灣人由是形成了各式各樣的認同。吳漫沙自然也無法例外。光看他前半生的抗日事蹟,與後半生的歌頌大東亞共榮圈、提倡日華親善,即可瞭解時代的複雜性。「皇民」之所以被污名化,是因為臺灣後來又隸屬於中國政權其中一枝的國民黨政權,而對(當時的)國民黨來說,日本人就是敵人。若是當時臺灣交由聯合國監管,那麼對於皇民的評價,可能也不會這麼激烈吧。若硬是要以狹隘的民族主義視點來評判,這樣的認知勢必是片面而不適當的。
  我覺得可惜,因為從台中圖書館的這個標題,可以看出臺灣仍存有抗日=好、皇民=壞的二分邏輯。
  不過我話還是要說在前頭,我並不認為抗日小說就是好小說,也不認為皇民小說就是好小說。而有無論是抗日小說又或皇民小說,有些時候也都難免流於「意識型態大於故事性」。以皇民小說來說,也常容易出現「因為是因應國策,所以過於諂媚」的缺點。然而,無論如何,對於小說,我自有一套評量的標準,與其分類(或者該說標籤)沒有正相關。
  說到這裡,我前頭好像該標個「憤青勿入」才對噢。不過管他呢。
歡樂的吐嘈:大地之春
  終於要進入正題了。坦白說《大地之春》在某種意義上,其實還蠻有娛樂效果的。我被裡面破綻百出的邏輯,以及民國初年白話文還不成熟的恐怖語體逗的樂極了。其故事內容主要圍繞著黃家兄妹,黃一平與黃秀鶯為主,寫他們在1937年到1938年前後,一年間的遭遇。
  黃一平是個憂國憂民的學生,也是某學校聯盟的學生主席,故事的開始,是這個聯盟中的部份成員受到一個名叫杜鷗的人煽動,意圖醞釀一些反對的議案。黃一平於是與親信王劍光、蘇亞、曾傑、梅影和春曼等人商量如何阻止此事發生。同時,一平的表妹湘君臥病在床,一平的母親要一平與妹妹秀鶯去看望湘君,順便讓表兄妹的戀情加溫。一平夾在學生會的事務與戀情的煩惱(惡霸未滅,何以家為?)之中,很是困擾。
  之後,好不容易與湘君解開誤會,戀情修成正果,臺灣的表姊妹秀子也來到杭州,一家人和樂融融的時候,一平的兄弟一鳴卻傳來王劍光在來開會的途中被槍擊(擊中小腿)的噩耗。而後事態越演越烈:蘇亞被誣陷為間諜,被抓起來。一平等人於是逃到比較安全的地方避避風頭。他和梅影、春曼、秀鶯、秀子等人待在姑媽家中,與病情日見好轉的湘君作伴,過了一段宛如大觀園的日子。
  然而好景不常,突然傳來了中日開戰的消息。日本籍的秀子、一鳴與父親只得返回臺灣。而血性男兒的一平等人則從了軍,秀鶯等小姐也都到前線做了看護婦。戰爭的時候,蘇亞死了、曾傑死了、劍光瞎了一隻眼睛、一平則多處中彈,被日軍的紅十字會撿到照顧。巧的是,照顧他的人正是回到臺灣後自願從軍為看護婦的秀子。
  一平在秀子的看護下日見好轉,也在秀子的勸說與自我的體悟中認識到日本人的「精神」,終於走上了日華親善的道路。在拿到日本政府核發的淪陷地區通行證,並與日本人佐野結為好友後,與秀子踏上尋親的道路。在找到上述的親朋好友後,大家組了一個日華親善會,並且做了一首「黎明之歌」,在歡快和平的氣氛下--這本書就結束了。
  漫吐版有句名言:所謂的爛漫畫就是劇情打出來即為吐嘈。我想這本書可能還不到那個境界(但是我可以確定應該有很多人腦血管已經爆了吧。)不過坦白說也不遠了。我一邊看這本書的時候,簡直是一邊進行著腦內吐嘈。沒辦法,因為這裡面的邏輯實在詭異到有剩。
例如:「東亞要團結起來!」
Q:「那為什麼要打仗呢?」
A:「因為中日之戰是東亞的劫數啊!是必要之惡!不過中日兩國的士兵都這麼勇敢善戰,相信西方人看到一定膽顫心驚、屁滾尿流、再也不敢在東亞撒潑了啊!」
拜託!這三小?
  更不用提一平等人在國家被侵略、好友戰死的情況下還只是哭了幾聲「戰爭何其不仁,為何要同室操戈?」然後就相信侵略者是好意,開始提倡日華親善了。這這這,這真是比丁丁還腦殘。
  再者,一平這個角色,雖然是男主角、有著主角威能,但如同某些漫畫一樣,「個性實在平凡不起眼到一個極點」。吳漫沙在寫作一平這個角色的時候,真的很平。如剛開始一平的會長職務,其實就是到處晃一晃,憂國也不知道在憂什麼,又為何而憂。整體描寫頗為空泛。而章節的安排上,因為第一章宛如民國大觀園的份量太多太重,第二章提及戰爭的地方,邏輯又太詭異,也難免出現「第一部份很無聊,第二部份講三小」的感想。
  然而,《大地之春》在書寫技巧上亦有其精到之處。例如秀鶯與秀子兩者的相像如何成為中日(台)兩國的形象,又如何藉由這樣的相像回到兄弟之邦的主題。「陽光」隱喻的使用,以及無處不在的、宣揚臺灣(受日本統治)制度面如何良好,中國如何應該學習。更有意思的是,儘管《大地之春》的主題是在寫日華親善,其中的「日本」卻全盤皆虛,真實被書寫到的地點與人物背景都是臺灣。這是否與吳漫沙的中國出身有關?可能還要再去看其他資料才能有更進一步的理解了。
  整體來說,讀完之後,我覺得,《大地之春》並不是沒有機會「向上提昇」,擺脫國族與政治,往更深刻的所在去署l@家與國之間的矛盾與糾結。它有潛力,但無論是作者缺乏這樣的眼界,又或這些不可承受之重的限制,總之《大地之春》最終停留在一個簡單易緒□I層次,一個娛樂的層次。而因為時代的變遷,它現在甚至早已失去了娛樂的價值,它現在像是化石,一個提醒我們臺灣曾經有這種觀點這樣年代的化石。
結語:需要理解的通俗小說
  我這次之所以會看《大地之春》,是因為課堂需要。之所以會寫讀後感,是因為市面上有在賣(可惜前衛出版社倒了。現在網路上還有辦曬書會,博客來的五折書展裡面也有賣這套書)。而因為是部落格文章的關係,我沒有很認真的去找文獻或作分析,大致上就是自己讀完的感覺,以及同學們的意見*。在寫作之前,我想像著若是身為普通讀者,面對前衛這一套通俗小說集子的時候,會有什麼樣的感覺。結論則是:這三小啊!(丟一邊)
  於是我認為,像《大地之春》這樣的小說其實是需要耐心,並且需要一些額外功課才能閱讀愉快的作品。例如稍微瞭解當時的時代背景,以及與其他作品互相參照(例如同系列,徐坤泉的《靈肉之道》,呈現出完全不同的中國/臺灣書寫。)不過這樣的要求,對於一般讀者來說可能有點太多了,畢竟坊間有更多即時/食的作品。或許這也是為什麼前衛以為它會大賣,結果卻零零落落的原因吧。但若你想看看一些「奇怪的」通俗小說,這一套叢書其實會是蠻有趣的起點。
*感謝課堂上的同學:任強、敬堯、孟芳、林信,還有學妹們。

在〈不好看,但是有趣:大地之春/吳漫沙〉中有 5 則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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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愚魯鱷回來咯!!!
    不好看,但是有趣的愚魯鱷,
    跟你說:新年快樂!
    吃尾牙記得要帶愚魯鱷去唷~~
    (ㄏ一ㄏ一叫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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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著牆壁,沉思:尾牙到底要吃什麼?)
    (尾牙跟愚魯鱷的尾巴與牙齒有關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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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抓抓屁屁,好癢!一直有人在騷擾屁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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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讀大作。做為吳漫沙的女兒,想告訴您一點事情。當前衛來談要重出父親的小說時,父親只同意「韭菜花」。結果,當書拿來時,卻多出了「黎明之歌」和「大地之春」二本。父親非常不開心,臉上的表情是我從沒看過的,要怎麼說呢?懊惱?沮喪?無奈?好像都無法形容,感覺他好像掉入到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裡,那裡喚出他心中深埋的某一種情緒。父親是個與世無爭的溫和的人。我從沒看過他的這個樣子。我問為什麼?父親回:「那是亂寫的。」「為什麼要亂寫?」「為了生存。」「是生活嗎?」畢竟,父親初來台灣,在那個戰時,生活是極其辛苦的。「不,是生存,為了要活著。」對於二戰當時,人們的苦難是我們這一代再怎麼想像都無法體會出的。我沒再問下去。因為我知道那是父親心中永遠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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