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筆記

複製的薄影:讀三津田信三《如忌名獻祭之物》

《如忌名獻祭之物》書封

一陣子沒有讀三津田信三了,這次拜連假之賜,出現了雖然沒有時間,但硬是很想讀的狀態……。

《如忌名獻祭之物》的故事大抵上可以分成兩部份。第一部份為尼耳李千子的自述。身為生名鳴地方蟲絰村望族尼耳家一員的李千子,在祖父的強制下,分別於七歲、十四歲與二十一歲時進行了歷史悠久的「忌名儀式」。儀式本身分成兩部份:在七歲時領受「忌名」,接著以唯有本人無法聽到的方式進行「忌名講談」,接著則是「神符放流」。進行儀式者必須攜帶寫上忌名的神符,由三頭門出發,前往淨穢瀑布,將神符丟入瀑布底下的深潭。在這過程中,絕對不可以回頭看,否則便會如銀鏡家長子銀鏡祇作一樣,遭遇慘禍。

李千子七歲時,經歷了一場駭人的儀式。十四歲時,她甚至死於那場儀式--然後又離奇的死而復生。

高中畢業後,李千子前往大城市,進入玩具業工作,結識男友、公司的少東發條福太。兩人面臨的困難,是如何讓福太的母親、重視家世的公司副社長香月子認同這樁婚事,因而找上了福太的學弟刀城言耶,希望借重他對母親的影響力。

沒想到,就在此時,李千子的同父異母弟弟、年僅十四歲的繼承人市糸郎,竟在儀式裡身亡。回家奔喪的李千子、欲提親的福太母子,和莫名其妙被捲入的刀城言耶,一行人就這樣踏上了前往蟲絰村的旅途。而這也就是故事的第二部份:是誰殺了市糸郎?為什麼殺?怎麼殺?

以三津田信三的小說來講,本書雖然長,但結構與案件卻都相對單純。他所擅長的氣氛營造,在本書中似乎也沒有太多發揮。簡簡單單就能讀完的一部作品,或許因為如此,所以讀完之後並沒有非常滿足。故事的重點落在最後動機的翻轉,要說訝異確實也是讓人很訝異,但這樣的訝異與故事本身卻毋寧是分割開的,感覺不到動機與故事的內在聯繫這一點,讓翻轉儘管驚人,本身卻可說缺乏了重量。

以下有雷。

以下將提及小說謎底與關鍵劇情,請自行斟酌是否打開閱讀。

故事的真相,乃是尼耳家實際上和鄰近的河皎家都屬「村八分」,也就是被排斥的存在。知道未婚夫母親香月子是極端重視家世的李千子,為了遮掩這個秘密,不惜下手殺害同父異母弟市系郎,藉由受「村八分」處分者,仍在火災與喪葬時受到同村者的協助之舊規,達成與未婚夫結婚的夢想。

三津田信三為了鋪陳此事,可說用心良苦。首先端出河皎家作為煙霧彈,再藉由李千子的敘述展開敘述性詭計。滿有意思的是這個敘述性的詭計不單是為了欺瞞讀者,它的出發點毋寧更是為了欺騙偵探。這也正是為什麼小說分為兩部份,第一部份必須由李千子擔任主述者的理由。當然,作為作家,三津田也施了一點障眼法,以第三人稱而非第一人稱的視點來描述,相對容易讓讀者忘卻此敘述之主觀性。但這也造成了李千子在一開頭便違反與祖父的約定,將「忌名」說出的狀態。這或許也是一個伏筆吧,但於我而言,角色與恐怖性都同時被削弱了,有點可惜。

此事也與最後揭露市糸郎與井津子這對雙胞胎其實並非李千子父親太市之子女有關。儘管未曾明說,但福太之後與井津子的婚姻未曾遭受到母親香月子的反對,或許與此有關?然而此事未曾敘明,因此也只能以猜測的方式處理。但若是如此,難免令人感到香月子也太差勁了--一連串的事件,可說正是因為她過時的家世觀所引起的。都引起了這樣的事件,還堅持著這樣的觀點嗎?忍不住令人咋舌。三津田是不是其實很討厭這個角色啊?福太這個角色也是,可以理解發現妻子有不為人知的一面時他的駭怕與排斥,但接著就循著一模一樣的路線和妻妹結婚,這腦迴路也堪稱清奇。

類似的未解之謎,還包括了尼耳家被村八分的原因(僅僅出現了偵探模糊的猜測)、三市郎的名字為何和大哥與二哥的排法不同?(這還是偵探自己提出來的問題)。

說到三市郎,他到底為何不可靠、如何不可靠地無法成為繼承者,也沒有比較確切的說法或例證。感覺比較像是為不可靠而不可靠。除了頗為薄弱的嫌疑犯的功能外,是拿掉也無所謂的角色。

未解的謎題還有,如果銀鏡家的家主知道市糸郎與井津子是自己的小孩,卻又為何允許尼耳家的家主將之視為自己的孫子收養?相應的問題,則有尼耳家的祖父為何認為市糸郎與井津子是兒子的種?身為便宜父親的尼耳太市也毫不懷疑?以及,尼耳太市和銀鏡國待到底是怎麼瞞著村人和河皎家的其他人,而與縫衣子私會的?說起來,河皎家的其他人也都沒有出現在故事裡,縫衣子只是長女,可不是獨生女,其他人去哪了?讓全家遭受村八分的父親呢?

簡而言之,本書雖然篇幅相當長,但在人物的刻畫與行為的合理度上卻沒有相應的表現,是令人有些失望的一點。相對來說,民俗學的部份還是一如往常地有趣。這份有趣在揭露尼耳家實為「雨神」家時達到了最高峰。但小說沒解釋的是,「雨神」為什麼變成了「尼耳」,以及在成為「尼耳」後,他們是否還執行祈雨的儀式?村八分的線索或許就隱藏在這段歷史中吧?欠缺了這段,使得村民的村八分與香月子的家世觀難以順利地連接起來,使得李千子所面臨的壓力--已經由「傳統」之地逃離了,卻沒想到她以為的自由之地,仍舊受到無謂的觀念束縛著--無法傳到讀者心中。

最後,是我覺得全書我最不喜歡的一點,是李千子自承她實是「生名子」。這等同將李千子在十四歲之後立志離開故鄉的努力一筆勾銷。翻轉是翻轉了,但對我而言,對於建立角色這件事是毫無意義的做法。以至於我在看到那句話的時候,生氣的成分竟然大過驚訝,也是滿有意思的閱讀體驗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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