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與守夜人》的故事總共分為四部,分別是〈英德貝杜的鬼魂〉、〈血與酒〉、〈飛蛾與火焰〉與〈最凶狠的狼〉。每一部有一到兩個角色,負責帶領讀者走進18世紀的瑞典。在〈英德貝杜的鬼魂〉的章節中,首先是曾參與1790年斯溫斯克松德海戰,並在那場瑞典擊敗俄羅斯波羅的海艦隊的光榮勝利中,失去了左手與好友,帶著滿身心創傷的退伍老兵麥可.卡戴爾。從戰場上返回後便透過關係拿到守夜人位置,卻整天怠忽職守,只在酒館買醉的卡戴爾,已經不知道該如何看待戰爭與人生。
另一個角色是住在「英德貝杜宅邸」的律師瑟西爾.溫格。以盡力質詢每個細節聞名的溫格,是律師圈中令人頭疼的天才。但凡天才都有怪癖,溫格也不例外:他拋下深愛的美麗妻子,獨自租屋居住在外。見過溫格的人,都說他身體單薄的像是鬼魂。他篤守理性,並以之作為處世之道,即使面對自身的死亡也不退卻。他唯一的興趣是拆解鐘錶然後再將之組起。這段過程就像是「世界理應運作的方式。在理解的範圍內,又合乎理性,每個零件都在既定位置,並可以精確預測其軌道效應。」
這是瑞典版的福爾摩斯與華生。與英國版不同的地方在於,他們活在絕望之中。
〈血與酒〉的故事,則展開於青年克里斯多佛.布利克斯寫給妹妹的信中。從他的信中,我們得知他如何從窮鄉僻壤來到首都斯德哥爾摩,又是如何在好朋友史凡的指導下,過起了挖東牆補西牆的豪奢生活。布利克斯也曾參戰,那是1788年的冬季,他在卡爾斯克魯納擔任海軍外科醫學生,見識過地獄。他到首都,原先是希望能在醫學教授哈格斯特倫底下繼續學習,然而紙醉金迷的生活實在太過迷人。布利克斯雖然曾與哈格斯特倫見過一面,卻沒能繼續他原本的道路。
雪上加霜的是,他與史凡的把戲被戳破了。他們破產了。面對巨額債務,無能為力的兩人被分別賣給了出的起價錢的買主。買了布利克斯的男人神秘而殘忍,他注視著布利克斯那頭漂亮的金髮,然後將他帶上了馬車。
〈飛蛾與火焰〉講的是貧民窟女孩安娜.史提納的故事。她的母親剛剛因病逝世,史提納就面臨了拒絕青梅竹馬安德斯.彼得強姦,反倒被控賣淫的命運。由於彼得家的社經地位遠高於安娜,且安娜賴以維生的行業「賣水果的女孩」中有許多人實際上是被稱為「夜晚蝴蝶」的賣淫女,因此安娜的抗辯被置之不理。拒絕認罪的她,被抓到感化院。
透過猶希.阿德勒.歐爾森的《懸案密碼》系列,與其他眾多北歐犯罪小說的描繪,台灣讀者也逐漸熟悉北歐感化院惡名昭彰的歷史。〈飛蛾與火焰〉將時間拉到18世紀,並從審判開始,帶領讀者理解感化院的恐怖歷史,實際上與毫無辨識度的宗教審判有絕對的關聯。腐敗的教會、自我意識過高的牧師、作威作福的守夜人,這些體系有著共同的父權根源。身在其間的女性往往身不由己,也無力抗拒。然而安娜.史提納不甘就此度過漫長一生。她聽聞了感化院中曾有女孩逃出的傳聞,便立下志願,一定要循著這條小路離去。她會成功嗎?她的道路,又會與案件產生什麼樣的交集呢?
第四部〈最凶狠的狼〉,是將上述三部線索收攏拉回的回合。隨著溫格與卡戴爾的查訪,我們走過了斯德哥爾摩的法院與警局,見識了它的司法系統;也走過特權階級共享的莊園,見識了其間的荒淫無道。最終,線索將引領偵探雙人組走向布利克斯曾到訪的巴克莊園。在那裏,我們將聽聞最後一代巴克伯爵奇妙的故事、他「觀察」法國大革命後的想法,以及他將如何藉由溫格查案的這件事一圓夢想。一輩子信仰理性、總是讓犯人陳述他們自己故事的溫格,頭一次感到自己被坑了。他該如何因應這樣的局面呢?
這大抵便是《狼與守夜人》的故事了。
我在讀這本小說時,第一個感受是時常被小說裡所描述的場景給壓的喘不過氣來。有意思的是,《狼與守夜人》並非驚悚小說,作家儘管設下死狀殘酷的屍體,但卻與驚悚小說背道而馳,讀來似無意透過書寫技巧大肆渲染恐怖氛圍。然而儘管如此節制,小說裡的殘虐卻還是到達了一個讓我深覺心靈受創的程度,屍體與刑罰都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一般來說,推理小說為了讓讀者負擔不要太重,會把屍體去人性化。這也是為什麼古典派偵探總是被批評為沒血沒淚的緣故。在那些小說中,屍體只是讓複雜詭計得以合理實現的道具,而非展現人性光輝與邪惡的載體。說來奇妙的是,即使是將屍體視為遊戲道具的古典推理,「有人被殺」的這個事實,卻正是小說偵探為何「需要」去解開謎團的核心動力。古典推理就在這兩種價值中擺盪著。透過這樣的擺盪,理性的光輝於焉展現。在這樣的式子中,情感僅僅是輔助我們認知到「有人被殺」是倫理學上重大危機而已。然而驚悚小說並不。驚悚小說的賣點,往往源自於描繪角色遭遇殘虐處境的當下。換言之,是在成為屍體的半路上。儘管視角色的份量不同,而會有不同的境遇,然而其共通點在於令讀者意識到角色身為人而非物,卻遭遇非人待遇,透過同理心或想像力喚起己身生存遭遇威脅的恐怖--喚起我們的情感。簡而言之,還原了受難的過程。這種間接與直接、存在與抹煞的差異看似微小,然而在閱讀情境中卻會出現截然不同的作用。題外話,我想,這可能便是我對一些驚悚小說接受不良的主因吧。
《狼與守夜人》對我來說的負擔,正在於即使納歐達並未意圖透過驚悚小說的書寫來喚起情感,而是透過推理與信件等多種間接書寫,低調地還原謀殺經過,但這樣的「低調」讀起來卻反而更加沉重。我想這是因為納歐達試圖喚起的並非是我們的恐懼,而是我們對此罪行的厭惡與鄙夷--一如當時的斯德哥爾摩市民若聽聞此案時會有的情緒反應。讀者在此,分身千億:是查案者、是受害者、是旁觀者,也是加害者。其用以作為背景的歷史,在這樣細膩的書寫之下於是深印入痕。即使我對戰史總是缺乏興趣,對十八世紀的瑞典歷史更是一竅不通,然而《狼與守夜人》卻成功地驅使我看了幾頁資料。
儘管如此,本作卻也並非毫無缺點。對於這樣一部企圖宏偉的小說來講,那結尾或許太過輕描淡寫了。這大概是我對本書最大的不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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