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書隨筆

我的名字叫紅 /Orhan Pam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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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偉大的畫家不會滿足於用自己的經典畫作影響我們,他終極的目標,是改變我們的心靈視野。一但一位細密畫家的藝術美學從此深入我們的靈魂,便成為世界的美感準則。……他更進一步明白如今每個人都用他以前的眼光來觀看這個世界。任何東西,若不同於他年輕時所畫的樣子,如今都被視為醜陋。



誘使我們書寫和繪畫的渴望,始終纏繞著對報應的恐懼。我們之所以跪在我們的作品前,從早到晚,倚著燭光徹夜工作,直到雙目失明,為繪畫和書籍奉獻自己,絕不只是為了金錢和賞識,而是為了逃離外人的□言□語,逃離群眾。然而相對於創作的熱情,我們也想讓那些我們不屑一顧的人們,觀看欣賞我們創造出來的啟示之畫──而他們居然稱我們為罪人?哦,一位真正具備天賦才華的畫家,得為此承受多少煎熬!不過,真誠的繪畫隱藏在無人能見也無人能表現的痛苦之中,它包含在圖畫哩,乍看之下,人們會說那是劣等的、不完整的、褻瀆的或是異端邪說的。一位真正的細密畫家明白他必須達到那個境界,但在此同時,他也恐懼等待在前方的孤獨。誰會願意踏入如此可怕、焦慮的生命?透過趕在別人之前先責備自己,藝術家相信自己將能免除常年的恐懼。其他人聽他所言,相信他坦承的罪行,認為他將注定面臨地獄的火刑──伊斯法罕的插畫家為自己點燃了這把煉獄之火。


每一個人究竟是如何,沒有例外地,都能成功地死去?原來只是這樣,一種渴望離去的簡單欲望。


一、 我們之所以不喜歡任何創新,是因為真的沒有任何新的東西值得喜歡。
二、 我們把大部分的人當智障對待,因為,確實,大部分的人都是智障,不是因為我們鬱積了憤怒、不□或別種性格缺陷(承認,對待這些人好一點或許比較明智而有修養)。
三、 之所以忘記或搞混那麼多名字和臉孔──除了那些學徒期受我訓練、為我寵愛的細密畫家之外──不是因為年老健忘,而是這些名字和臉孔時在過於平淡無光,根本不值得記住。


過去兩年來我一直描繪競技場中的遊行,因此當我踱步穿越競技場時,彷彿踩進自己的圖畫一樣。比如說我們要轉進一條街道:若是在一幅法蘭克繪畫中,我們的結果便是走出圖畫和畫框外;若是在一幅堅守赫拉特大師典範的圖畫裡,我們終究會抵達阿拉俯瞰我們的位置;若是在一幅中國繪畫中,我們將被困住,走不出去,因為中國的繪畫無邊無界。


任何人,如果以為一位畫家就像他繪畫的主題,那麼想必不了解我或我的細密畫師。暴露我們的不是主題,它們是別人委託我們做的,而且總是大同小異。真正揭露我們的,是當我們在呈現主題時,融入圖畫之中的隱微情感:一絲從圖畫深處發散的光芒;一種猶豫或憤怒的氣氛,蘊含於人物、馬匹和樹木的構圖關係中;一棵迎向天際的柏樹瀰漫的渴望與哀愁;以及當我們冒著失明的危險卻仍熱情地紋飾牆壁磁磚時,注入畫中的虔敬與耐心……是的,這些才是我們隱藏的痕跡,而非那些整齊劃一的馬匹。一位畫家,當他呈現馬匹的狂暴與速度時,並不是描繪自己的狂暴與速度;透過試圖創造一匹完美的馬,他所揭示的,是自己對此豐沛世界及其創造者的景仰,筆下的班斕色彩,展現的是對生命的無比熱愛──祇此而已,別無其他。


On this 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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